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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吐鲁番到库尔勒的铁路,是这些铁道兵修建的,有16位战友牺牲

2021-04-29 16:52

北京晚报

我们这些当年的铁道兵现在已经是70岁上下的人了,从1972年入伍到1979年退出现役,我们这些北京兵参加了“襄渝铁路”和新疆“南疆铁路”的建设。我们汽车营曾经先后有16位战友牺牲在建设祖国和保卫祖国的铁路旁;他们化作祖国壮丽山川、河流的一部分。


南疆铁路示意图

南疆铁路是一条连接新疆吐鲁番和新疆和田的电气化铁路。分两段进行建设,其中东段(吐鲁番至库尔勒)于1974年开工;1984年建成投运;西延段(库尔勒至喀什)于1996年9月开工,1999年12月6日建成投运。截至1999年12月,南疆铁路东起吐鲁番市,后沿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沿,途经轮台、库车、新和等县市,西抵喀什市,全长1446千米。

当年,我们这些兵都是从首都钢铁公司入伍的,全部是工作三年的“车钳铣铆电焊”,是有经验的技术工人。所以,我们这些北京兵在铁道兵中形成了绝对的技术力量。新兵训练一结束,铁道兵六师就迅速把我们这120人分配到汽车营和修理营。汽车营在新疆的焉耆县,而修理营在新疆的塔什店,这两个地方都距离库尔勒不远,而当时的库尔勒还是一片戈壁滩。

我们铁道兵六师汽车营有五个连队:捷克太拖拉汽车连,日本五十铃汽车连,日本日野汽车连,日野大拖挂汽车连和解放翻斗工程车连。每个连有汽车80辆。我后来去过很多国家,从来没有听说过“管理400多辆汽车的营长。”而我们“营长”确确实实领导这么多人马,而且,一个连队驻扎在吐鲁番,其余连队驻扎在焉耆、库尔勒等地,散布在300多平方公里沿线的新疆各处。我在汽车四连,我们连都是日本五十铃牌8吨自卸汽车。有些车还是刚刚从日本国进口的。

从1975年进疆到1979年,我们连队一直住在焉耆县。我们连队就在维族人的村庄中,多年来,我们和维族乡亲们形成休戚与共的乡亲关系。我们刚一进村,村里就给我们连500亩土地,让我们连种菜用。您没有听错,是500亩!新疆之大真是令人咋舌,1974年我们进疆时,新疆有人口两千多万,而新疆的面积却占国土的1/6!

因为是维族人的村庄,所以,我们可以看见他们每天清晨恭恭敬敬做的祈祷仪式。春天共同在田里播种。秋天,收获季节,维族乡亲们只要张口,我们连队的汽车就是他们的运输车辆。冬天,维族乡亲们需要拉煤,我们当然责无旁贷。几年里,我们学会了不少维语,而乡亲们也学会一些普通话。实在没有什么矛盾,见面只是客客气气的兄弟情:“优尔达西亚克西嘛?”——朋友你好吗?

最近,关于新疆的报道不少,作为1974年随铁道兵开进新疆参加建设的老兵我自然有我的看法。那时的库尔勒是戈壁滩几乎没有人烟,而今天的库尔勒就其城市的现代化程度上来说已经优于很多国内城市。而今天的新疆完完全全是各族人民用双手一点一点建设起来的,无数人为此献出了青春、鲜血和生命。

我们刚刚进入新疆的时候,从吐鲁番到库尔勒300公里完全是土路,或者叫“搓板路”,我们连车队开过那真是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那时的焉耆很多老乡家都没有电,夜里是漆黑一片。我们连前面是开都河,通向县城有东西两座桥。有一次夜里我在东桥上行走,由于月黑风高,差一点和一个走夜路的维族人撞一个满怀。

那时焉耆旁边的博斯腾湖由于人烟稀少,千年的落叶在湖边漂浮、堆积,而蔓延到湖心去。千年的落叶有一米多厚,人可以在浮在水面上的落叶层上忽忽悠悠地行走,水面下是成群结队的鱼在游动。博斯腾湖芦苇的直径有4厘米!芦苇有15米高!如果说起博斯腾湖的芦苇荡,那才是神秘莫测,动人心魄。维族人划着卡盆带我们到博斯腾湖里面去,卡盆就是用大树掏空做成的船。那时的新疆是几乎没有开发过的自然生态胜地,不少边缘地带,由于闭塞和交通不便,几乎不为人所知。

1974年的新疆刮起风来飞沙走石,十米开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人随时会被狂风卷走。在吐鲁番风口曾有大风把整列列车吹翻的事情!那时冬天寒风凛冽,从吐鲁番到库尔勒驾驶汽车300多公里,往往下车时我们全身都冻僵了。

我回忆这些的目的是希望说明建设新疆是多么的不容易,需要多少人付出努力。

南疆铁路一期工程,起点吐鲁番,终点库尔勒。途中要穿过天山豁口的4处大风区(每年4月间这里的大风可达12级,1977年5月大风在这里掀翻了九节空车厢),翻过海拔近4000米的天山奎先大坂,36次从桥梁上跨过沟壑,29次钻进隧道在天山的肚子里打转转。南疆铁路弯道多堪称世界之首,弯道半径最小不到25米。有的山洞入口与出口落差达到70米,其苦、其险,可以想见。


1977年我们和战友马晓煌每到星期天都到维族人家去画人物写生。 铁道兵画家路巨鼎摄

1974年我们从襄渝铁路转移进新疆修南疆铁路,连队刚刚开到焉耆是冬天。我们没有营房就暂时住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夜晚非常寒冷,需要用腰带扎住被子的一头,然后人钻进去,盖上军队发的皮大衣,戴上军队发的皮帽子,再压上冲锋枪,可还是冷得睡不着。晚上打哆嗦,只能白天钻进汽车的驾驶室睡一会儿。因为,白天的阳光照进驾驶室有一些热量。

为了生存,我们汽车连迅速盖了土坯房子,虽然比帐篷好一些,但是,还是冷!这时,村里的维族大爷们看不下去了,他们帮助我们在房间里修建一种叫“火墙”的东西;就是让炉子里的热量曲里拐弯地在“火墙”里走,最后,排出室外。火墙就像北方的暖气,而且它可以使房间里的温度达到30℃上下。这使得我们这些年轻的军人对维族老乡刮目相看,亲切倍增。

——他们抵御寒冷的办法还是真多!

我们问村里的维族老人知道不知道当年库尔班大叔骑着毛驴进北京去看毛主席的故事?维族老人都笑呵呵地说:“骑毛驴?路途太遥远了,光靠毛驴子可能走不到。库尔班中间肯定也是坐了火车的!——我们最远只去过兰州和西安。”


1974年我们去博斯腾湖玩,当地人划着“卡盆”带我们去湖心。吕玲珑摄

我们汽车连长年跑长途当然有伤亡。福建兵陈国宝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牺牲,连里开追思会,村里的维族朋友们也都来参加。只见一位维族大妈哭天抹泪、捶胸顿足:“汽车连这个儿子好!我们家老头子放羊遇上暴风雪冻掉一只脚,这个汉族儿子就每个星期天都来学雷锋,我喊我家院子不用老扫!他不听!秋天,这个儿子帮我收获葡萄,他扛着筐子在田里忙碌,一趟一趟的,汗流浃背……”维族大妈哭着说:“你们解放军是低头抽泣,太腼腆了!而我们维族人是把双手伸向天空哭!我们告诉天神:我们死了亲人,我们是多么的难过!”维族大妈接着哭诉:

“陈国宝,你才20多岁,你的爸爸妈妈还在福建,要来这里得15天,就让我们全村的维族人来送送你!……——你!就是我们的儿子!”

听闻维族大妈的这番话,真是痛断肝肠。但是,也正因为大妈如歌如泣的哭诉、高亢而洪亮的音域,又让我们懵懵懂懂地感到:“福建兵陈国宝确实微笑着去了鲜花盛开的天堂。”

去年,刘勇、黄力力、李勇、崔保华、潘海强(修理营)、苑文瑞、武福慧(仓库)等铁道兵战友驱车三千公里,从北京到焉耆县去看望分别40多年的维族乡亲们,虽然经过40多年的风风雨雨,大家见面仍然是相亲相爱、亲如一家。

想当年,我们汽车连的兵也都是年轻小伙儿。汽车连停车场的旁边有一户人家,家里有六个漂亮姑娘!前面几个嫁出去了,我们当兵的就暗地里叫她们:“老四、老五、老六。”在我们眼里这家的姑娘都是窈窕淑女!我们当兵的时不常到他们家去溜达溜达,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看看人家漂亮的姑娘。没想到时隔40多年,几个姑娘都胖了三倍!完全成了大妈!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老五成了全国劳动模范!还曾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挺光荣的。这是后话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1979年我们这些铁道兵的老战士要退出现役了,我们修建的铁路也已经从吐鲁番开通到了库尔勒!除了和战友们依依不舍、抱头痛哭之外,就是和村里的维族老老少少的乡亲们依依惜别!泪湿衣衫!——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多少酸甜苦辣,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和维族乡亲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我去过很多国家,采访过数百人,写过十几本书。我的书在美国、日本,中国内地和香港、台湾出版。在我心目中,如果不是朋友,哪有时隔40多年,驱车数千公里、跨越千山万水去看望的道理?

再说,北京兵驱车三千多公里故地重游,又回到新疆焉耆县时,村里的维族乡亲们对我们还是亲如手足、嘘寒问暖,像家人一样接待我们,维族乡亲们说:“铁道兵了不起!你们修的铁路可以从我们焉耆一直通到北京去!一条铁路可以把我们连在一起!”大家都惊叹40多年新疆的变化,人物的变迁;谈笑之中,唯独不变的是北京兵和维族村民乡里乡亲的亲如手足的情谊。如果自己可以选择自己的话,如果自己可以给树碑立传的话,我们希望我们曾经生活过的村庄给我们立一块纪念碑:“公元l974年汽车连遵照铁道兵司令员吕正操和新疆军区司令杨勇的命令,从襄渝铁路开来驻扎我村,这些年轻的军人曾经用青春的热血和勇气,在我们新疆的版图上,刻画出一道彩虹,这个彩虹就是从吐鲁番开往库尔勒的铁路。”

(原标题:从吐鲁番到库尔勒的铁路)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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